愿为你破开鱼尾，但不会为你化身浮沫
童话未必是写给孩子们的
童话里未必都是骗人的。
童话也未必都是写给孩子们的。
记得上一次读《海的女儿》的时候，我还是个十岁都不到的小姑娘。我应该算是个早慧的孩子，那时候我仔细地思考过两个问题：一，王子究竟爱谁多一点，是小人鱼，还是那个修行的领国公主？二，为什么小人鱼最后没有把匕首刺进王子的胸膛？
那时，十岁的我得出的结论是，王子更爱小人鱼，而小人鱼因为爱王子，所以舍不得杀他来保全自己。
现在想想，这个故事并不是这么简单而已。
小人鱼是女追男的典型案例，甜蜜、憧憬、全心全意、辛酸、残酷，结局终究无法幸免。这是极端的不公平，所有女权主义者，都会极其反感这个故事——女性一直都在付出，为他破开鱼尾，为他失去声音，为他在刀尖上起舞，为他放弃重生的机会，化身浮沫；而男性自始至终都在心安理得地接受，接受一个从天而降的小妹妹，接受她所有的美丽和温柔，接受她为他消逝的生命和灵魂，最后只因为突然找不到她了而略显焦急。
王子曾经说过，他最爱的是小人鱼，小人鱼很像那个救了他的女子。如果要选择新嫁娘的话，他会首先选择小人鱼。但当他发现邻国的公主就是那个他以为救了他的女子的时候，他说的那些话，又是多么地轻松愉快：小人鱼，我是多么幸运！你会祝福我的吧？
这是何等的优越感，他的爱情，只需要顾及自己的感受。他凭什么可以这么自信，谁得到他的爱情只在于他的选择；他凭什么可以这么自信，他所谓的幸运，就一定是别人的幸运，就必须得到祝福。
王子终究是被原谅的，这也是作者让他下的台阶——小人鱼为他所做的一切，他永远也不会知道。这样一来，王子就成了一个无辜的角色，似乎一切的一切，都是小人鱼这个傻姑娘自作孽不可活。
大众对小人鱼的评价通常是，无私付出。但事实上，小人鱼对王子绝对是有诉求的，就像每一个鼓起勇气去倒追自己喜欢的男孩的女孩一样，不可能只是为了对他好而去对他好。小人鱼喜欢人类，她想要和她喜欢的人类一起生活，想要和人类一样，有一个不灭的灵魂，这个代价就是，那个人类要爱她胜过一切，和她结婚，至死不渝，这样，她才能够分到他一半的灵魂。其实她知道，这个梦实现的可能性有多微小，她孤注一掷，最终果然还是失败了——虽然过程中她曾有多么接近这个梦。
小人鱼对王子的诉求，其实是非常巨大和困难的。而人们在阅读这个故事的时候，会因为她对这个诉求的巨大付出而淡化了这个诉求与她的付出之间的平衡性——其实，在企盼自己的付出能让王子爱上她这个诉求上，小人鱼并非那么地值得怜悯和歌颂。
为他破开鱼尾，我以为是必要的付出。
但，故事的不平衡点在于：一，救了王子后，小人鱼却躲开了，以至于王子以为救他的是别人；二，巫婆要走了小人鱼的声音，她再也没有办法说话，再也不能告诉他事情的真相。如果小人鱼可以让王子知道，救他的人是自己，那么我想，她的很多付出都可以省去，结局也会美得多。可是就是因为一开始那一下下胆怯，有些事情可能就这样永远没有机会让对方知道了，也就造成了后面不必要的付出。
那么，领国公主呢？这个幸运的女人和王子一样，也是一个无辜的存在，我们不能说她占有了小人鱼的功劳，她也许自始至终都觉得是因为她的祈祷才使王子起死回生，她功不可没，她理应得到王子的爱情。
所以最后，两个无辜的人走到了一起。正因为这种无辜，让圣母白莲花形象的小人鱼没有理由把匕首刺进王子的胸膛，让他的热血漫过她的双脚，让她重新变回人鱼。但小人鱼真的没有理由吗？姐姐们为了向巫婆换取匕首而牺牲掉的美丽长发不是理由吗？老祖母为她悲伤而脱落的头发不是理由吗？所有亲人的哀求和挽留不是理由吗？在这些理由面前，那份所谓的无辜真的还值得怜悯和不舍吗？亲情的付出在爱情面前真的就显得那么黯淡吗？
刺下去啊！自己给他的生命，亲手收回又有什么不对？
刺下去啊！自己的付出得不到想要的回应是如此凄怆，那么亲人的付出不也是一样吗？
好吧，她把匕首丢进了海浪里，向着初升的太阳伸出了光洁的手臂。
再回到十岁的我提出的问题：王子究竟爱谁多一些，小人鱼，还是领国公主？王子谁都不爱，王子爱的是“那个拯救他生命的姑娘”——而最后，这个意象，恰好附着到了领国公主的身上。我丝毫不怀疑王子牵着小人鱼的手把他带进皇宫时心中生起的爱怜；我丝毫不怀疑王子和小人鱼一起骑着马，和她说着关于那个救他性命的姑娘的时候心中的赤诚之心；我也丝毫不怀疑王子吻着小人鱼鲜红的嘴唇说最爱的人是“我的小哑巴妹妹”时候的情到深处。也许，他真的是喜欢小人鱼的，因为在王子心中，小人鱼只是小人鱼，虽然他说过，小人鱼很像那个救他的姑娘，但他从未真的把这个标签附着到小人鱼身上。他对她生起的爱意，是从零开始的，很公平很纯粹。
为什么小人鱼最后没有把匕首刺进王子的胸膛？我想，不只是因为爱吧，也因为没有理由的无奈。也许所有倒追过男孩的女孩都有过这种始作俑者的无奈，有苦有泪都没有理由宣泄，只因为，是你喜欢他，就像不能说话的小人鱼一样；而他带给你的那些失落和绝望，都显得那么地合情合理，只因为，是你喜欢他，即便失望和恨意像一把匕首，也没有理由刺入他的心脏。
最后小人鱼化成了浮沫。王子和他的新娘找不见她了，他们略显焦急。她浮在海面上看着他，他却看不到她。此时，焦急，就算是后悔，还能顶个什么用。
都说，男追女，隔重山，女追男，隔层纱。其实，真正隔重山的，到底是什么。
你乌黑的眼睛很漂亮。
你笑起来和天上的星辰一样。
愿为你破开鱼尾，愿为你站在刀尖上跳舞，轻盈地像一个水泡。
但，那些聪明的小人鱼啊，不再会为你化身浮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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